知名史學家尼爾·弗格森眼中的俄烏之戰（制裁篇）

【彭博】-- 歷史無法提供規整的「周期」來讓我們預測未來，那是因為大多數的天災人禍往往都是從你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對於颶風和車禍，我們至少還能算個概率，但那些最大的災難（瘟疫和戰爭）遵循的卻是冪律或隨機分布。它們屬於不確定性領域，或者說是《黑天鵝》一書中提到的「極端事件」。是海嘯，而不是潮汐。

更重要的一點，正如我在《末日》(Doom)一書中所說，災難不會以任何可預測的順序出現。我能說的最多就是，我們通常不會連續兩次遭遇同一種災難。比如現在我們是先瘟疫後戰爭。1918年是先戰爭後瘟疫。英法百年戰爭開始八年後，黑死病才席捲了英格蘭。

當然，歷史也並非一切都是隨機。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在今年年初並非無跡可尋，只要你認真對待普丁說過的話就可以預料到。他聲稱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屬於同一民族，說烏克蘭加入北約或歐盟的可能性觸犯了俄羅斯的紅線。而且你要認識到，西方的制裁並不能阻擋普丁。

雖然戰爭已進入第三周，但要做出預測還是很難。似乎有七股歷史性進程正在發生，我也不清楚哪個進程的發展速度會最快。我所能做的就是借鑒歷史，因為現在沒有任何政治科學或經濟學模型可以真正幫助我們。

制裁是否會導致俄羅斯經濟嚴重萎縮，進而令普丁無法取勝？

聽說有人講這次對俄羅斯的制裁無論其廣度還是深度都是史無前例的。對此我不敢苟同。美國和歐盟切斷與俄羅斯的金融聯繫，甚至凍結俄羅斯央行在海外部分外匯存底，這種方式讓人聯想到到一戰爆發時英國及其盟國對德國實施的制裁，雖然不是完全一樣。

別忘記了，當年那些措施並沒有打敗德國，因為就像今天的俄羅斯一樣，德國有可以自給自足的資源，制裁增加了德國國內備戰的艱辛，讓德國獲勝的可能性降低了，但也就此而已。

一個日益專制的政府可能實施經濟管制，將資源從民間消費轉到備戰，再把由此造成的困苦歸咎於敵人所為。盟軍的「飢餓封鎖」是德國戰時宣傳的一個重要主題。 1914年至1918年期間雖然發動了經濟戰，但英國還是不得不派遣軍隊到歐洲大陸作戰，就像拿破侖戰爭時期對法國那樣。

要對像俄羅斯這樣資源豐富的大國發動純粹經濟戰尤其困難。1928年後，斯大林對蘇聯實行自我封閉型經濟改革，即一種自給自足的體制。現在在西方施壓下，普丁也在國內搞起這一套。大家別忘記，不管是自我選擇的還是戰爭的結果，即使嚴格的管制會帶來沈重代價，俄羅斯仍然有可能實現自給自足。

顯然，隨著烏克蘭城市遭到破壞、平民被屠戮，西方的制裁會一周比一周嚴厲。我們已經在邁向對俄羅斯能源出口的制裁，美國和英國率先禁止了進口俄羅斯石油（歐洲人還猶豫不決）。但另一方面，中國能夠通過某種方式幫助俄羅斯減輕經濟衝擊，就像多年來它通過購買石油幫助伊朗規避美國制裁一樣。

在我眼中，目前對俄制裁最顯著的一個特點是，西方企業走的比政府要求的遠得多。沒有人下令美國大型科技公司結束或限制在俄羅斯的大部分服務，但他們這樣做了。與習慣於國家壟斷通信的前蘇聯人民不同，如今的俄羅斯人對科技巨頭的依賴絲毫不亞於我們。相比買不到進口食品，被切斷與元宇宙世界的接觸可能是一種更痛苦的心理剝奪。

俄羅斯經濟現在面臨的衝擊與1990年代初一樣嚴重，當時蘇聯解體，計畫經濟崩潰。如今隨著國家瀕臨金融危機，俄羅斯可能出現銀行擠兌、通膨飆升、至少一些主權債務違約。但只要它的飛機還能飛，坦克還能開火，即使國內生產毛額(GDP)每季度下降35％，其軍事上也未必會失敗。

如果軍事和經濟都發生危機，會不會引發針對普丁的「宮廷政變」？

近代俄羅斯經歷過三次大革命（分別在1905年，1917年和1991年）。曾經發生過暗殺事件（1881年沙皇亞歷山大二世、1918年列寧都遇到過暗殺），也有過「宮廷政變」，1953年尼基塔·赫魯曉夫靠政變上台，1964年又因為政變被趕下台。但是，大多數的俄羅斯最高領導人都是自然死亡，甚至斯大林也是如此，他因為腦出血的情況下沒有緊急送醫才去世。葉利欽在1999年12月31日宣布辭職令所有人感到意外，但他也並沒有受到外力脅迫。

普丁是否會因為對烏克蘭的勇氣和西方經濟實力的低估而被趕下台？不能說完全沒可能，但我不會把烏克蘭的命運押在俄羅斯內部的政治解決上。

一方面，俄羅斯國家安全部門仍有強大的壓制作用，那些勇敢的俄羅斯反戰人士一如往常的被逮捕和威嚇。而且，我可以想象，對於一位俄羅斯經濟精英來說，即便只有一絲絲推翻普丁的念頭，他也不敢冒險去試探自己的同僚。

但另一方面，即使在幾周前的俄羅斯安全委員會會議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對普丁的入侵計畫完全買賬。相比人民起義或寡頭政變，一場由俄羅斯一名或多名安全部門負責人領導的宮廷政變似乎可能性更大一些。有權拿下普丁的人正是他指望執行其逮捕令的人，包括和普丁一樣曾長期在克格勃工作的安全理事會主席Nikolai Patrushev、對外情報主管Sergei Naryshkin、以及克格勃後繼組織聯邦安全局的局長Alexander Bortni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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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是彭博專欄作家，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曾任哈佛大學、紐約大學、牛津大學歷史系教授。他還是紐約諮詢公司Greenmantle LLC的創始人兼董事總經理。其最新著作為《Doom: The Politics of Catastrophe》。本專欄並不代表彭博有限合伙企業及其所有者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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