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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下的孤獨 孔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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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劉正在等著將劍從他心臟中拔出來的人。
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怕劍真的被拔出來的那一刻。
現在的他可謂前所未有地燦爛,
卻也前所未有地孤獨。

Text by Baik Jinhee、Shin Kiju Style by Lee Hyeyoung Photographs by Hong Janghyun Hair by Lim Chulwoo Makeup by Kang Yoonjin Translation by Queenie Lee


Esquire:如果你沒有拍《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情況會有什麼不一樣?聽說你曾拒絕這個角色許多次。我完全無法想像你沒拍的後果。我們將活在一個沒有《鬼怪》的世界。
孔劉/孔:是的,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確實差很多。


E:《鬼怪》一片,是編劇金銀淑(Eun Sook Kim)在繼《太陽的後裔》、《紳士的品格》和《秘密花園》後所推出的作品。「確實差很多」,是指哪方面?為什麼你婉拒了這個角色多次?
孔:如果我非常想要這個角色,卻沒能得到這個機會,那麼你所描述的那個世界對我來說,也會不一樣。


E:許多演員都有和機會擦身而過的經歷。作為一位演員的你,想必已經接受了這個無奈。
孔:我無法一一列舉,但我確實錯過參與一些傑出作品的機會。


E:但作品因演員而偉大的情形,也很常見。
孔:我同意。我認為這或許是就命中註定。或許正因為那個角色是那個演員來演、而不是我,所以作品才會如此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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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你的意思是,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你?
孔:或許這只是自我安慰、或自圓其說罷了。但隨著我在這行待的時間越久,這樣想或許會比較好,且比較能讓自己釋懷。


E:或許透過這些經驗,讓身為演員的你成長,並成為更成熟的人。
孔:我不是佔有慾強的人。無論是對人或對物。這是我的優點,也是我的缺點。我認為這就是即將40歲的我的本質。


E:為什麼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孔:佔有慾不強的這一面,讓我能在演員的道路上走得更久。然而,這也成為我替自己找藉口、自我安慰的弱點。對於那些我不想承認的事物,我一開始就會將它們歸類為「不屬於自己」。


E:坦白說,這些話太難讓人信服了。光是在韓國,你就憑著《屍速列車》 和《密探》兩部片,累積1千萬名觀眾,更以《鬼怪》席捲了整個亞洲。但你卻說自己還沒有擄獲大眾的心。
孔:我是指我並不貪心,但我猜在別人眼裡或許不是這樣想的。在某篇訪談中,就以「非常貪心的人」來定義我。


E:佔有慾是一種讓不屬於自己的事物,成為自己的念頭。但孔劉卻認為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注定與你無關。身為佔有慾極強的人,絕對說不出「如果我沒拍《鬼怪》,就代表這本來就不屬於我」這種話的。
孔:確實,我的經紀人應該會痛哭流涕。


E:(笑)我可以想像貴公司社長金長均(Kim Jang Kyun)CEO懊惱流淚的樣子。
孔:現階段,《鬼怪》已經成功了,因此講起來總是很容易。有些人會說我很傲慢,儘管我為了避免產生誤會,總是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但說真的,這對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事。


E:或許這就是為什麼金銀淑願意等你5年。孔劉不是一個擁有強烈慾望的人,因此在面對一位能讓所有演出自己作品的演員聲名大噪的編劇,孔劉依舊心如止水,即便對方提出數次邀約。
孔:金編劇說她等我等了5年。我沒有真的數過。頭一次聽到她這樣說時,我還想著:「有嗎?」但仔細算算好像真的是如此。在我剛退伍時,她就因為劇中的一個角色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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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剛退伍時,你應該很擔心該如何重拾過去的人氣吧?但你還是拒絕了金銀淑的邀請?!
孔:我就是這樣子。我的想法一直如此。沒什麼迷戀,不會後悔,也不去後悔。我還記得在金編劇提出邀約後,我跟金長均社長談了一下。


E:你們談了些什麼?
孔:他把劇本交給我,說「我知道你不會接下這份工作,我之所以給你看,是因為我知道這會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E:為什麼他認為你不會演出那部電視劇?
孔:金社長很了解我。


E:他知道你不會因為演出一部作品是否能獲得大量人氣和粉絲,來選擇。
孔:此外,我對電影的興趣勝過於電視劇。我期待透過電影,達成更多目標。我並不是想比較電視劇與電影。這兩種作品都非常吸引人。但當時的我,將電影放在電視劇的前面。


E:你接連演出了《尋找完美先生》和《熔爐》兩部電影。
孔:《熔爐》最先開始。我在服兵役時讀到那本小說,等到退伍後,就試著想將作品搬上大螢幕。


E:你的意思是,《咖啡王子1號店》中那位暖男在服完兵役後,並沒有選擇將浪漫愛情故事《尋找完美先生》,作為復出的第一步,而是選擇具社會批判性的電影《熔爐》?
孔:如果後製的過程能更順利,《熔爐》就會變成我退伍後的第一部作品,但時間上沒能如此。


E:你將《熔爐》放在首要位置的舉動,或許解釋了你沒有和金銀淑合作的原因。銀淑的電視劇基本上是以愛情為主,並隨著故事背景、演技而有所不同。但當時的孔劉,已經不是咖啡王子了。
孔:那時候的我,並不適合加入銀淑的電視劇行列。作為一名擁有10多年經驗的演員,我可以感受出哪些作品會成功,哪些可能不會。我依稀記得自己一邊將劇本還給金長均,一邊說:「這部戲一定會成功。」


E:但你還是拒絕了。社長沒有追問你原因嗎?
孔:他不會這麼做。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合作這麼久的原因。


E:在某次訪談中,《屍速列車》導演延尚昊說:「我了解孔劉作為一位演員的潛力。」導演說自己在看了孔劉拍攝《屍速列車》的第一個鏡頭後,就決定要以第三者的角度來欣賞孔劉個人的詮釋方法,而不加以干涉。為此,孔劉非常感謝導演。在某種程度上,延尚昊發現了孔劉身為演員的獨特之處。孔劉或許是哪種必須和了解、且能接受自己特殊之處者合作的人。
孔:金長均曾對我說,「如果你不想,就不要接。但我知道這部戲一定會紅。我之所以讓你閱讀劇本,只是基於經紀人的職責。」


E:什麼什麼?這種氣氛?根本就像《鬼怪》中冷酷使者與鬼怪的浪漫情誼啊!?
孔:(笑)回想起我和金長均相處了這麼久的時光,就會想到我如果沒接《鬼怪》,不知會落得何種下場。


E:最終,你還是跟金銀淑見面了,並接下《鬼怪》。但我聽說你一開始與金編劇見面的原因,是為了拒絕對方。直到數個小時的討論後,你才被說服。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你?
孔:為了解釋這些,我必須先交代自己是怎樣的人。當機會出現了,我卻無法完成時,我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有所不足,這就是我。這是我的動力。我非常明白��己該如何表達,而這種方式為什麼會讓我無法表達自己,原因只出在我身上。


E:如果將錯推到他人身上,我們便無法成長。只有反省才能讓人成熟。
孔:我經常處在一個受眾人審視的位置。無論我願不願意,都必須面對外界的批評。如果我懂得自省,就能更成熟地消化這些批評,接受它們。


E:如果我們想要客觀地面對評價,就必須先學會客觀地面對自己。當眼前就有一個目標可讓自己推卸責任時,我們往往很難嚴厲地反觀自己。人性就是這麼容易退縮。
孔:確實有這麼一面。仔細回想,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提到這些。無論我們是否注意到,這些傾向往往讓我們感到困擾。


E:這就是孔劉、也是孔志哲(孔劉本名)的真實面貌。那個在回到家後,獨自消化內心苦澀的人。他會回想自己的錯誤,了解自己的不足,然後再接再厲,重新出發。
孔:在拍《密探》和《屍速列車》時,也是如此。即便導演已經安慰我,甚至誇獎我,但我知道自己確實情況不佳,


E:因此誇獎也無濟於事?
孔:對。如果我心裡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專心,沒能好好發揮、只展現出虛假的演技時,回到家的我會感到痛苦萬分。因為這個演出是假的,無論那個鏡頭是否已經拍了20多次。


E:回到家的你該如何解決問題?
孔:我無法。我只能責備自己,有時甚至怪自己。某種程度上,我有點像是在折磨自己。對於自己究竟有沒有表現出真實的一面,我無法輕易釋懷。因為對我來說這很重要。


E:或許正是因為這些痛苦的時刻,才讓身為演員的孔劉有所成長。
孔:我無法對自己說謊。即便所有人都說我很棒,覺得自己演不好的想法還是會纏著我不放。


E:你會察覺,是嗎?明星的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急於獻媚的人。他們會說這部作品棒極了。但當你問對方究竟好在哪裡,他們卻說不出來。
孔:我不太相信這些話。


E:確實,有些藝人不吃這一套。只有不相信奉承的人,才能突破並成長。但不相信的人總是要付出代價,像是獨自在家反覆煎熬。
孔:這就是為什麼作為演員總是孤獨的。


E:正是這樣一位演員,選擇了金銀淑的劇本。你們之間談了什麼?
孔:我不斷逃避見面,因為這件事讓我有點擔心。對方是大名鼎鼎的明星編劇。我已經拒絕她兩次。我一方面很希望跟她碰面,為她如此看重我的想法,至上謝意;但我一方面也很擔心在我聽了那麼多關於劇本的細節後,還拒絕對方,只會顯得我過分無禮。而且這麼做,可能還會傷到對方,因此我們或許不該碰面。


E:很典型的孔劉思維。
孔:但她還是想和我喝個茶,而我也還是很想當面謝謝她,因此我們見面了。


E:在一個風和日麗且命中注定的日子裡?!
孔:(笑)我忽然覺得,金長均是故意的。他叫我跟金銀淑和李應福(Lee Eung bok)見一次面。我猜他希望我聽一聽對方是如何看待作為演員的我。社長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因此他清楚透過溝通,我能抑制住內心的恐懼。


E:這招很有效。
孔:沒錯,在碰面以後,我花了4個月拍攝《鬼怪》。


E:這也表示你們第一次碰面,是夏天的時候。但事情的經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拒絕怎麼變成了答應?
孔:當演員的獨特性和編劇的獨特性交織出無人預料到的火花時,這個過程就會變得非常愉快。人們總說,電影是導演的藝術作品,電視劇是編劇的藝術作品,舞台劇是演員的藝術作品,但我認為這其中還有更多層次。對我來說,這三者該如何融合,並創造出意料之外的收穫,是很重要的。


E:所以在見面後,你認為自己能在金銀淑的劇本中好好發揮,並和編劇及導演擦出火花?
孔:對。


E:正是這種堅持,造就了孔劉。有些演員追著金銀淑給自己一個角色,但孔劉卻不願因此忽視自己能否好好發揮的問題。
孔:這很辛苦。


E:我曾訪問過拍攝2013年電影《諜影殺機》的導演元信延。「孔劉不太認同片中的某些場景」。
孔:哪些?

E:你在片中的身材就像是俊美的雕塑。完美的肌肉,沒有一絲贅肉。片中的你是一位失去家人的前北韓特種部隊成員,你的身體,就是一場場打鬥的見證。那副身材確實價值連城。因此在片中也出現了幾次,但導演說,「孔劉不認同那種場景。」
孔:導演說過那樣的話。


E:我記得自己在採訪導演的時候,心裡萌生出對孔劉這個演員的好奇。在觀賞《諜影殺機》的最後一幕時,我也有同樣的衝動。當主角終於見到以為已經過世的女兒時,女兒並不認識爸爸,但爸爸認得女兒。就在那一刻,孔劉只是盯著孩子,哭著。如果那一幕的孔劉可以抱起女兒,他大概願意承受任何代價。
孔:(笑)或許。


E:在那一刻,孔劉希望不要透過行為來表達自己,而是透過真實的情緒與感受。父親無法擁抱女兒。滿腔的歉意,無以名狀的悲傷所透露出來的哀痛。孔劉認為這是真的。當孔劉在選擇劇本時,他會認真考慮自己能否真實地傳遞情緒。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成為他判斷自己是否要接演的主因。
孔:我其實很少像這樣剖析自己。我的意見在每場訪談中,都會有不同的解讀。但至少在我跟你的對話中,我感覺你很懂我。


E:可能吧,非常了解。
孔:在我第一次和金銀淑見面時,我超級緊張。她跟我想像得完全不一樣。一個女孩坐在那裡。我立刻覺得,「就是她了。」透過她看我的眼神,我感受得出來對方相當欣賞我。而坐在她旁邊的導演李應福,也是同樣。其實我那時候很希望導演不要來,否則我更難將拒絕說出口。但在跟金銀淑聊了兩個多小時後,我對她完全改觀。我們甚至還沒怎麼談到《鬼怪》的劇情。


E:戲劇、電影或內容,都是個人的創作成果。有時候,「誰創造了那部作品」的問題,比戲劇本身的好壞更重要。有這層認知的人,很自然地會在認識一個人後,產生不同的想法。而這場會面,說動了你。你見到活生生的金銀淑,而不是想像中的明星編劇。這個過程跟《鬼怪》的開始很像。《鬼怪》也是一部關於人與人相識的故事。我聽說你回覆金銀淑的邀約時,人在夏威夷?
孔:對。


E:你去年是不是因為替《君子》拍攝,而去了夏威夷?
孔:(微笑)對。


E:(微笑)了解。
孔:金銀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因此對她來說,答案只有好或不好。她的作風很直接。她是一個坦白且直接的人,不喜歡使用別的方式。她的考量與我不同。我以為她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人,但在接觸後,我才明白某些方面,她還是跟我有些相似。有些人是非常不一樣的,他們��許在外觀上南轅北轍,但在核心價值部分,卻是相似的。與那些外觀看上去很相似的人相比,那些能在內部產生完美共鳴的人


E:在靈魂上更為契合。
孔:對,如果兩人合拍,雙方就會自動產生連結。這種連結往往比相似之人的連結,更有意思。第一次見到金銀淑時,我就覺得她可能屬於這種。


E:《鬼怪》的台詞非常有趣,就跟金銀淑其他作品一樣具有象徵性。但這也是一個非常悲傷的故事。很有趣,卻很悲傷。在你第一次閱讀劇本時,你或許感受到了這份悲傷,並且被這股悲傷吸引。
孔:在劇本還沒有出來前,她曾經用一句話解釋了《鬼怪》:「一段不尋常、美麗且悲傷的愛情。」在我們一起喝東西時,她頭一次這樣說。早在一開始,她心裡就想好了結局。


E:知道結局早就定下來,似乎更悲傷了。這種悲傷是註定無法避免的嗎?綜觀金銀淑的所有戲劇作品,《鬼怪》或許是最悲傷的一齣。每件事都很悲傷。
孔:我同意。最孤單的一部戲。「孤單又燦爛的神」。劇本中的這麼一句話,最好地解釋了整齣戲。這句話看上去沒什麼特別,但其中包含了整齣劇的精髓。金銀淑作家簡直就像是天才。整齣戲就在這麼一句話之中,展開了。


E:孤單又燦爛。
孔:一想到金信,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孤單。在我接下這個角色時,我對他的解讀就是孤單,從頭到腳。最初,他是一個人,後來成為了鬼怪般的存在。我希望人們在金信的表情或甚至是一個眼神中,感受到這份孤單。在人們看到金信的第一秒起,他們必須察覺這份孤獨。這是我對金信這個角色的態度。


E:孤單是怎麼樣的?這跟孤僻不太一樣。我認為因為抱著希望而不得不忍受孤單地活著,就是孤單。我認為這是孤單的意義。
孔:(微笑)沒錯,我喜歡這個解釋,我也是這樣想的。


E:在看完這部戲後,金信的孤單好像也駐紮在我心裡,畢竟在這部戲演完後,我一遍又一遍地溫習。在這部劇播放的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我都一直忙著追戲。鬼怪與地獄使者間,有一種幽默氛圍。
孔:兄弟情誼。


E:越看這部戲,就越能感受到金信的孤單。
孔:金銀淑曾談到鬼怪與使者間的兄弟情誼。當這兩名孤單的鬼神遇見後,產生了後續許多笑點。故事是悲傷的,卻很有趣。某種程度上,《鬼怪》像是一部悲傷的喜劇。


E:有趣和悲傷同時並進?
孔:沒錯。她的劇本並不簡單,就像是搭雲霄飛車。每一幕都有太多的細節。戲劇開始在嚴肅的氛圍中,卻在喜劇中收尾。有許多幕能讓你一邊笑著,一邊流淚。對導演與演員來說,創造鏡頭下的一幕並不容易。李應福是非常敏銳的人。對於我該如何表達哭泣、大笑、又繼續哭泣的方法,我考慮了許多回。


E:或許原因就在這裡。即便發生在鬼怪與使者間的笑點,也讓我嗅到孤單。我認為正是因為孤單,才讓他們做出這些事。
孔:這是他們獨有的溝通方式。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讓人感覺更孤單。這是金銀淑獨特的表達方法。我對著無法回憶起過去的使者說,「你前世做了什麼,我一點都不在乎。」使者說:「真的?」我又說:「真的,因為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一如既往地煩你。」這是他們溝通的方式。互相安慰。他們比任何人都關心對方。正因如此,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摯友。


E:同時,也是彼此唯一的敵人。相較之下,金信比較孤單。他必須離開所愛之人,他必須恨自己的朋友。
孔:這就是劇中兄弟情誼的特別之處。李棟旭和我並不是只想表現有趣或可愛的一面。許多幽默的場景之所以一再出現,都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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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由於孔劉洞悉幽默背後所掩蓋的悲劇,因此他才能真實展現,即便在幽默的兄弟情誼場景中。但這樣的幽默難道不會過於難懂?
孔:事實上,我和金作家討論許多次。我跟她說,獨白的部分真的很難。對於金作家,我可以全然坦白,這點我很感謝她。她願意和演員深入討論劇本。


E:但是,金信還是有許多幕獨白?!「噢,這太難了」,像是這樣。當你一收到劇本時,想必說過「這太難了」。
孔:但我周圍的人都說,只要把工作交給我,我就會好好地完成。


E:(笑)為什麼?
孔:第一,我很相信金作家。其次,這是我個人的壞習慣。無論我有多不喜歡,我總會完成交代給我的任務。我自己其實也不喜歡這樣。在事情拍板定案前,我會不斷煩惱。但一旦事情定下來了,我會因為不想傷到他人,像是讓他們苦等、破壞氣氛等,而屈服。這種想法成為我很大的問題,但我只能做,即便這個任務很難。


E:做好一切,再孤單地返家。
孔:(嘆)我現在有許多想法。我心裡有太多殘留的想法。在我演出《咖啡王子1號店》之前,我也曾經怨天尤人。到我39歲時,我還是會這樣。不一定是因為剛好遇到尾數是9的年紀,但很類似。在進行自我評判時,代表我必須清空這些殘留。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思考著這些。


E:或許是時候了。如果說《屍速列車》和《密探》上映的2016年是努力吸收的一年,那麼2017年或許是清理所有殘留物的一年。孔劉跟金信非常像。金信表現出自己就像是地表上最強的人,但心裡卻是最脆弱的。
孔:我內心的脆弱,或許讓我能更好地詮釋金信。


E:孔劉似乎總能快速且敏銳地感受到其他人的情緒。選擇執行艱難的任務,是因為他不想對別人有所內疚,也是因為他將其他人的感受置於自己之上。這點和金信很像。鬼怪也很在乎人類的世界,一再介入,卻因為副作用而苦。
孔:我無法假裝自己看不到這一點。


E:你深知自己這個特點,因此你打從一開始就想躲掉這場會面。
孔:(笑)對,金長均社長在這方面真的很聰明。他認識我很久,因此他或許非常清楚我這個人。他真的很希望我接下這個角色,他說服我出席會面,並最終讓我做了這個決定。


E:很棒的經紀人,很棒的朋友。
孔:金銀淑在剛和我開始討論這部戲的前幾次會面上,說:「我不是那種會寫獨白的人,所以不用擔心。我會讓你照自己的方式去演。」最重要的,她說話的方式根本不像是一個明星編劇。她說話就像個少女,像個孩子。「我不會因為前一齣戲的成功,就開始擺爛。我會非常非常努力工作。請相信我。」她跟我想像中的成功編劇一點都不一樣。


E:她的前一部作品是《太陽的後裔》,該片不僅僅在韓國掀起浪潮,更風靡整個亞洲。而她卻如此?
孔:而且她的話一點不假。她說話坦��到有時候我都會懷疑她這樣說會不會惹出麻煩。這就是我,請批評我,請相信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諸如此類。


E:如果有人能這樣跟你掏心掏肺,我們沒什麼道理不回應對方。
孔:即便《鬼怪》沒有成功,我也絕不會怪金編劇半分。


E:這齣戲證明了金編劇的持續蛻變。前一齣作品同樣包含了愛情、兄弟情誼、細膩的情節處理。這是她作品的獨特之處。但在《鬼怪》裡,這些特性與台詞之外,又多覆蓋了一層情感。《鬼怪》交織了愛、恨、渴望與悲傷的情緒。情感線埋在底層,而角色和劇本細細構築在其之上。但角色所具有的情緒更為突出。這也是為什麼觀看《鬼怪》會讓我感到孤單。如果想要排遣這份孤單,就必須去看《太陽的後裔》。
孔:(笑)儘管我不會評論金編劇,但我也以觀眾的身份看了一遍《鬼怪》。在拍攝的時候,我比較專注於演技的發揮,因此無法很好地感受整部戲。但當我看完整部戲後,我也確實認為這部戲讓我們看到更上一層樓的金銀淑。


E:她確實做到了「不會因為前一齣戲的成功,就開始擺爛。」
孔:在看過金編劇的電視劇後,我對隱藏在作品之後的力量,非常驚艷。一種能讓觀眾瘋狂且深陷其中的力量。這也是我在聽過她的話後,就信任她的原因。說到底,她也無法預言一部戲是否會成功。但她確實將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都投注到《鬼怪》中。在拍攝的時候,我感受到了。


E:我無法確定,但這很可能是因為孔劉。
孔:我跟她說,在拍攝獨白時我遇到瓶頸,但跟自己說話的場景有時侯總是無可避免。我們在一個設定好的場景拍攝。有一幕,我必須在床上翻來覆去,並說:「好奇心總能勝過涵養」,當時我不知道金作家也在現場。但她待在外面,透過螢幕觀看。忽然間,現場有人大笑。後來當我走出片場時,她說:「嗨,我來了。」她揮了揮手。她目睹整個全程。


E:想必很煎熬。
孔:但她接著說,「不好意思,那一幕很難吧?我別無選擇,不好意思給了你那句台詞。不過你做得很棒。」當金作家看到演員有趣且不錯的表現時,她會再次寫進劇本。


E:她很瞭解孔劉的獨特魅力。
孔:在戲一開始時,有一段金信還是高麗時期戰士的歷史劇部分。那段內容非常重要,給予整齣戲一定的重量。我們討論了許久。即便之後劇中的金信較為活潑,但透過這一幕能讓觀眾深入地了解他。我認為《鬼怪》開頭的這部分,具有極重要的意義。


E:這段沈重的內容必須能凌駕於兄弟情誼的詼諧氣氛之上。
孔:其中一幕,我在重生後登上一艘船,目睹壞人將孩子扔進水裡,「人類若是連禽獸都不如,會如何?會造就憤怒之神。」在寫出這些台詞後,金作家一直很擔心。她一直非常擔心台詞,但最後還是完成了。


E:這是第一次揭露金信是如神一般鬼怪存在的場景。無論觀眾是否能將這一幕當真,船上的事件有其用意。用一句你說過的話來結論,「演員一開始就必須真誠」。
孔:金作家很喜歡歷史劇那部分。當她讀著劇本上那些自己寫的、且以重點筆標示的台詞時,甚至發出驚嘆。「噢,太棒了!」她說。她本人也在編輯室監督所有拍攝。她一幕一幕地審視,看誰表現得好,確認演員在每一幕中是否自在。而她會將所有想法,反映在劇本上。她會丟出一個台詞,如果對方演得不錯,她就會寫更多。


E:這也是演員和導演共同創作的模式。了解身為演員的孔劉,再將這個想法投注到劇本上。
孔: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要我參與她的電視劇。過去每當我聽到她又提出邀約,我總會想,「她又問了?」如果我在場,我可能會說,「我不需要。」但我開始思考,為什麼她會反覆提出這麼多次邀約。在經歷這部戲後,我才明白她期待著孔劉、金信和她自身能力所交織出來的火花。我本人和演戲時的情感,或許給了她這樣的念頭。


E:在結尾時,有一幕金信必須面對恩倬突然死亡。金信將劍從心臟上拔出來,殺死壞人,拯救恩倬。這是很悲傷卻勇敢的行為。金高恩痛哭的場景非常動人且哀戚。但金信非常勇敢。恩倬的死亡是《鬼怪》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金信必須接受。那個場景同樣也包含了孤單這個元素。人生總會遇到沒有預兆地突然別離。你必須接受,即便是神,在命運面前也束手無策。我很想知道在這幕戲中,孔劉感受到什麼。
孔:老實說,這份悲傷此刻更為強烈。當我在拍攝這幕戲時,壓力很大。整天沈浸在情緒中讓我很疲憊。陰間使者監視著金信和恩倬。當時,身邊的高恩和棟旭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他們在我面前演練台詞,我並沒有站在他們身邊,而是帶著耳機待在暗處的角落。平時,我總會到處跟棟旭及高恩開玩笑,但當時他們明白這幕戲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且非常困難。因此他們刻意不打擾我。


E:如你之前所說,那個時候正是你必須全神貫注,只能依靠自己的時刻。
孔:儘管這麼說有些丟臉,但儘管我很努力,我依舊有所不足。當時候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我甚至不記得自己那時候有沒有感受到悲傷。此刻我之所以感覺難過、痛苦,是因為我終於回想起來。那一幕戲讓我留下許多遺憾。


E:你看上去真的很難受。
孔:因為我明白自己。我無法否認,如果被問起,我也不能隱瞞。


E:如果你不說,就會變成欺騙,而這有違真實。
孔:在《屍速列車》的最後一幕,我離開了自己的女兒。採訪的時候,許多人說那一幕讓他們「極度」難過。我於是說:「我很滿意。」而這也被寫進訪談中。但那對我來說其實很艱難。因為我並不喜歡那一幕。儘管那一幕讓許多人為之動容,甚至落淚,但我演得不好。在拍完那一幕時,我走到導演面前,跟他懺悔。我真的這麼做了。我並不是想得到他的安慰,我只是想跟他說我真的很抱歉。


E:保持真誠的勇氣,或許就是推動孔劉的力量。
孔:但「如果能重來一次,我能做得更好嗎?」這個問題讓我更加難熬。利用意志力來抵抗自己,是最困難的。拍攝的當下,我因為表現不好走到導演面前道歉。他說,「為何?我覺得很棒!但如果你不滿意,我們可以明天再拍一次。」當我得到這個回覆時,痛苦的地方來了。每當我遇到有機會再重來的情況時,能否在一個別人都已拍好的場景中,表現更好,讓我承受很大的


E:演員是一個孤單的職業。當你站在攝影機前時,沒有人能幫你。一切都必須靠自己,而你的演技也使你成為評論的焦點。周圍的人或許都說你很棒。但你知道真相。批評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非常孤單的工作。我猜想,演員也是一門孤單又燦爛的工作。
孔:演員個人性格的那��分,就這樣無知無覺地融入在金信身上。我的生命充斥著無數煩惱。


E:這就是演員孔劉的人生。
孔:我今天真是透露了許多。

深咖啡棉質西裝外套、白色條紋襯衫、深色牛皮皮帶、深咖啡直筒西裝長褲、白色運動鞋 all by Louis Vuitton x Supreme。

*

E:我們該談談《鬼怪》以外的其他東西嗎?因為我們實在太寂寞了。昨天,我重看了一遍《諜影殺機》。在我採訪孔劉前,我一直在思考該重看哪一部片。我之所以選擇這部片,是因為我認為這部片是孔劉的轉捩點。脫下因大受歡迎的《咖啡王子》一片所具有的王子形象,重新開始孔劉的電影事業。
孔:那份工作讓我在生理與力量上達到最大值。


E:你曾說過程就跟當兵差不多。
孔:看完《諜影》後,我很不喜歡許多評論說這只是一部展現孔劉漂亮肌肉的電影。我讀了這部電影的所有評論。許多評論只用了一個視角來總結電影,但這不是電影的目的。把人吊起來的目的並不是想透過我的肉體來贏得女性觀眾的青睞。


E:池東哲被妻子拋棄,失去了孩子,甚至被自己的國家拋棄。演員之所以需要將其身體鍛鍊到最極致的狀態,是為了展現主角內心的傷。這是導演的說法。
孔:當你為了這些場景而雕塑身材,進行長達3、4個月的節食,你真的會身心俱疲。這是一種禁絕。那些從未經歷過被禁止一切本能需求的人,是無法體會的。不讓一個人睡覺,不讓一個人吃東西,漸漸會變成一種折磨。這是電影包含的感受,也是我對池東哲的想法。


E:如果說《鬼怪》是孤獨的,那麼《諜影》就是痛苦的。
孔:為了這部片,我將自己逼到極限,事情就是這樣。


E:然而人們依舊會認為孔劉只是企圖想贏回那些曾因《咖啡王子》而愛上他的女粉絲罷了。一旦你有了固定的公眾形象,你只能選擇去打破,或去遵守。如果你因為缺乏勇氣而不敢打破,這將成為一個問題。但如果你試圖打破,人們卻沒有發現,這結果總是叫人沮喪和難過。就我個人而言,《諜影》中的孔劉非常不同。
孔:這也是為什麼我一開始會拒絕拍動作片,即便是元導演的邀約也不例外。行銷這門藝術真的不容易,不能總是如我所願。當有這麼多眼睛盯著你時,情況就更困難了。這甚至不是你可以獨自完成的任務。與過去相比,現在的我比較不那麼自私了。隨著我漸漸成熟,我也開始理解商業電影。


E:即便是大眾藝術或商業電影,被人誤解依舊是不公平的。
孔:事實上,我其實明白這部片會產生怎樣的誤解。在退伍後,我之所以不想立刻接下動作片的工作,是因為我不想讓大家認為男演員退役後,都很喜歡拍一人為主的動作片。我不想這樣。但即便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在我想到這點的那一刻,人們早已有了評斷。我不希望人們說,「孔劉想要打破自己在咖啡王子中建立起來的溫柔形象。」儘管我當時已經明白這部電影的內容,但為了這個原因,我還是拒絕了。


E:這正是觀眾的評論。人們對此著墨許多。
孔:(苦笑)是的,大家確實是。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忽視這個因素,單純說自己只是出於有意思才做的。我很希望自己可以這麼說。即便我如此擔心,我也只能這樣過下去。總之,對我而言,這是必須嘗試的一步。在我試過後,我對自己沒有懷疑或後悔。這是檢討的一部分。


E:這也是你為什麼能從漢江大橋上跳下來12次的原因。
孔:在《諜影》的試映後,觀看者反應電影太過緊湊、或太長。但我該怎麼做?我已經使出渾身解數。我真的很喜歡其他成員和導演,也非常信任他。導演對我的看法應該也是如此。


E:那麼電視劇《真愛上錯身》呢?
孔:人們說這部劇是讓我不願再次踏入電視劇的主要原因。


E:不是嗎?
孔:對外界來說或許如此,因為這部作品沒能很好地傳遞給觀眾。洪編劇很棒。當時一起演的演員還有李珉廷和秀智。大家都說自己很期待這部作品。不過日本還是以很高的價格買下這部片的版權,這點不錯。


E:我可以感受得出來你很喜歡這部戲,因為你甚至提到賣給日本的事。
孔: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作品?拍攝此片的攝影師也拍了《雲畫的月光》。他也有來《鬼怪》的拍攝現場。拍《太陽的後裔》的攝影師和《鬼怪》一片的導演,認識許久。那時候,我聽到關於池炳憲導演的消息,他也是拍攝《真愛》的主要製作人。池導演心情低落,認為自己對不起孔劉。他認為孔劉之所以離開電視劇,是因為自己,為此他很自責,也很難受。我要他千萬不能這麼想。


E:坦白對你說,《真愛》……
孔:不是的。在我拍電視劇的時候,我從來不會抱怨編劇。順便說一下,在慶功宴上,編劇們說她們試著研究我的喜好。儘管她們想要做好,也一直以此為動力,但她們覺得自己傷害到我。她們實在人太好了,反而造成她們額外的心理負擔。她們真的不用這樣想。


E:真的嗎?
孔: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怪過導演或編劇。我們怎麼可能總是成功?2016和2017年對我來說很特別。坦白講,如果我想要過得安穩,那麼我當初就不該踏入這一行。我應該先考慮一份工作的好壞利弊。但我不會這樣去分析一份工作。如果我曾想過這些,做演員的痛苦之處一定會讓我掉頭。即便是現在,我還是很難去篩選工作,我不可能只演自己感興趣的角色。這是製作人的範疇。對我來說,演員以這種方式去評論工作、挑工作是很荒謬的,而我也從來不會這樣。在這種情況下,我無法一直做下去,因為我不覺得有趣。我想要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最重要的地方在於我的演出有沒有意思。工作帶來的高潮或低潮,是其次的。


E:你的意思是《真愛》很有趣?
孔:並不是。這讓我很難過。我的舊粉絲很喜歡《真愛》。他們說裡面的我有男孩的感覺,他們說這就像是一種天賦。


E:我認為內容是人們創造的,拍攝現場的氣氛相當重要。聽說《諜影》的拍攝現場非常融洽。尤其是你和朴喜洵之間的兄弟情誼。又是兄弟情誼?
孔:《諜影》的拍攝現場氣氛真的很好。


E:在之前的作品如《咖啡王子》中,你總是和女演員合作,因此你曾說在《諜影》中和男性合作且相處的經驗很好。男人之間有自己的溝通方式。
孔:對我來說很棒。


E:之後,你在充滿男性的��攝現場完成了《屍速列車》和《密探》。《關不住的誘惑》例外。
孔:畢竟我來自釜山,因此和男生混在一起、同心協力,這種感覺是很棒的。當有女性在拍攝現場時,我必須假裝自己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即便我可能知道。我情願假裝自己不懂,因為如果我不懂裝懂,只會讓自己更累。但跟男生相處不用這樣。感覺去拍片現場就只是像是光溜溜地去公共澡堂一樣。


E:看了《屍速列車》、《密探》和《鬼怪》後,我們能不能說:孔劉的全盛期來了?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全盛期」這種說法。我不希望用一個詞彙來替代生命中的一段時間,人生是很長的。而且說真的,你的表現甚至優於這個詞彙的意境。
孔:我認為這樣的表達是很合適的。這也是為什麼大家會這樣說。


E:那你呢?
孔:我不喜歡這種說法。表達是一種再發現。我曾在一次酒會上,遇到一起演出《密探》的資深演員宋康昊。由於他也是慶尚省人,因此他說話比較委婉。有些時候他甚至不用開口,我就能感受到他的想法。有些時候,我能從他的玩笑話中感受到他的真心。由於《屍速列車》和《鬼怪》很成功,因此我最後才和拍攝《密探》幕後花絮的團隊碰面。在酒會上,我跟宋康昊說,「今年的我很幸運。我不知道為什麼作品會這麼順利,我真的很幸運。」正在喝東西的宋康昊,突然擺了個鬼臉,「為什麼你會認為那是運氣?」接著他念了我,「為什麼你會認為那是運氣?我看得見你的付出。謙虛確實不錯,但你不需要總是如此。」我很難表達,但我當時只覺得喉嚨哽住。


E:沒錯,不是運氣。是孔劉的付出。這樣的成果也只是剛好。我也知道你很擔心如果自己提到這些,人們會說你目中無人。但這些確實是孔劉的成就。
孔:或許這是父母給予我的個人資質,身為演員的我也因為必須在大眾面前曝光而早已訓練有素。我不喜歡說假話,但我也不敢跟別人掏心掏肺。有時真的讓人會提心吊膽。


E:我第一次看《密探》時,比較著重宋康昊的視角。原因在於宋康昊所扮演的李正徹、那個善惡難辨的男子,算是電影的主角。但看第二遍時,我開始好奇金優進(孔劉飾)的角色,因為金優進的本性是如此純淨,為了在這個灰色時代存活,他不得不拋棄一切。這齣戲最精彩的一幕,莫過於宋康昊、李秉憲和孔劉一起喝酒的那幕。一開始,宋康昊和李秉憲針鋒相對的氣氛讓人投入,但最後我的注意力卻轉移到孔劉的身上。孔劉必須平衡兩人,這比宋康昊和李秉憲的角色還難,畢竟要卡在兩個實力派演員之間。或許正是那個會說「我很幸運」的孔劉,才能讓那一幕活起來。
孔:我比較像一隻卡在老虎與大熊間的小狗。在演出《密探》時,我期許自己不能影響到其他人。「既然我來了,就安靜地聽他們吧。」對我來說,比起台詞或動作,這才是最重要的事:觀察他們,聽他們,回應他們。


E:你這樣想只會徒增煩惱。我曾經採訪過全度妍,她之前和你一起演出了《關不住的誘惑》。當時剛拍完電影《密陽》的她,在訪談中表示,「演戲是一種回應」。因此,導演李滄東非常注重和共同演出的宋康昊溝通。我認為,《密探》中的孔劉,扮演了宋康昊在《密陽》中的角色。正因為孔劉,那名日本警察(宋康昊飾)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決定成為韓國間諜。在轉變身份的過程中,孔劉必須幫助宋康昊回應心中那股同情。
孔:人們不太會注意到這部分。


E:其存在感不能太強烈,也不能太薄弱。
孔:《密探》的導演金知雲,也認為金優進(孔劉飾)這個角色不容易。事實上,在導演邀我接下這個角色時,他很瞭解我,也對我有所期許。金導演是一位大師。在我和他實際工作過後,我明白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不是那種盲目追隨某人的類型,我必須對此人有真正的認識。任何一名男演員,都會想和金導演合作。他總能讓男演員發光發熱。不過,我是因為這些而來。


E:這可是執導過《不悔》、《神偷.獵人.斷指客》的金導演?他甚至在《重擊防線》中和阿諾史瓦辛格合作。
孔:這些反而讓我擔心。他為什麼希望我演出這個角色?是因為有我比較好拉贊助,還是我有一定的知名度和歡迎?我認為金導演不是用這種理由來選角的人。在我和他合作過後,我對他的了解更深了。他之前沒和我合作過,但他看過我的作品,他覺得我有某種特質。但只有金導演知道自己看到的特質是什麼,又該如何發揮。


E:你一定很擔心這點。畢竟你可是孔劉。
孔:如果他相信我有某種價值、他知道為什麼要選擇我,那麼我想他至少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如果拿音樂來比喻,我不是那種可以即興發揮、飆海豚音、讓觀眾寒毛直豎的歌手。老實講,我真的不是這類型的演員。打從我開始演戲,我的個性就一直影響著我。我不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演員,而我也一直維持如此。我很高興。


E:不,你是一個太過擔心、客氣和謙虛的演員,這讓你很適合演出金導演的角色。
孔:我其實有點貪心,當我在宴會或採訪時聽到其他人的讚美,還是會很高興。即便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年輕時,我會因為別人不認識我而難受。但現在,我明白每個演員都不同,演戲也沒有一定的標準答案。在自尊心與經驗間,存在許多差異。我們很難一一定位誰是所謂的個性演員。我不認為唱得出高音的歌手,就叫好歌手。當然,很多人認為能橫跨三個八度音的人,有成為好歌手的潛力。但我不屬於這類人。


E:孔劉的演技就是乾淨俐落,不浮誇。
孔:現在有一小群觀眾會欣賞並注意,人數或許還有小幅成長。我明白身為一位公共表演者,我必須加倍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但人們喜歡樹立一個普世標準,並將其加諸在周圍。


E:而孔劉的表演方式,並不符合這種普世標準。
孔:向大眾展現自己的演技,是公眾藝術家的義務與命運,此外,我還需要增加了解我的人群數量。這個想法推動著我不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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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39歲的你即將面臨4字頭。你總是說即便老了,你也沒有計畫要一直當演員。
孔:這算是一種自我防衛。我經常這樣講,可能是出於緊張。這部分讓我非常擔心,畢竟未來不可知。我害怕走下坡。隨著我漸漸變老,我知道人不可能永保青春,我遲早會步入老年。或許這只是反應過度的自我防禦。


E:恐懼,卻同時明白自己必須接受。如同命運般。
孔:演戲是一份工作,但你不能只以工作來看待它。這其中��許多外人不能理解的部分。由於這份工作,我獲得了財富與名聲,而我也由衷地感謝。


E:但演戲並不是獲得財富與名聲的工具。
孔:對領薪水的上班族來說,這樣解讀是比較謹慎的做法。但如果將演員這份工作想像成維持生活所必須,這份工作將立刻變得枯燥無味。那就完了。當然,演戲確實是我賴以為生的方式。如果我在賺進大把鈔票、變得超級有名後,才開始這樣說,別人只會認為我很驕傲自大。但我之所以可以這麼說,是因為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靠演戲賺大錢、成為名人、讓爸媽過著奢華的生活。不是的,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想。


E:那麼對孔劉來說,演員這份工作的意義為何?
孔:我希望它能成為一種藝術形態。年輕時,我很排斥「商業藝術」這個詞,因為當時的我很自負。我希望將自己定位在藝術領域。我不希望被貼上「商業藝術」的標籤。因此我只演有品味的角色。當然,大眾的眼光或世俗想法讓我有些不適應。人們不會那麼認真地去思考身為演員的我。他們可以邊聊邊笑,看看電視打發時間,或乾脆去電影院,抱著一桶爆米花。他們可以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的目的是放鬆自己,而看電影是一種休閒。但以一個演員的角度來看,這種想法是不夠的。我畢竟是演出那個角色的人。因此,我必須以這種態度來工作、來表達。回想自己的自傲,在想想現在的成功,我只能感謝上天。發自內心。


E:或許這就是孔劉的演技之所以如此優雅的原因,也是孔志哲吸引人之處。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曾說:「優雅,是懂得拒絕。」但要能做到拒絕,你不能是一個太過饑渴的人。想要受歡迎、成名、賺大錢的念頭,絕對與優雅背道而馳。如果以透過這種渴望來看孔劉,肯定會無法理解孔劉和孔志哲。孔劉的演技是優雅的,那種因排除其他慾望、不斷進行自我批判的優雅。這種優雅出自於自我約束,卻反而吸引了大眾的喜愛,而孔劉本人對於這意料外的收穫其實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他不曾且不明白這種慾望。
孔:我單獨回想這一切,會覺得自己缺乏許多身為名人的特質。


E:因為你沒有這方面的慾望,但也因為如此,才造就了現在的孔劉。
孔:特別是世界的注意,已經超過某種臨界點。我覺得自己總是處在壓力下。想要喘息的念頭比以前都強烈。肉體的痛苦是可以承受的。你可以在拍完後好好睡一覺。但在拍《屍速列車》和《密探》時,我的心理是筋疲力竭。拍《鬼怪》時也是如此。我強烈地感覺自己需要一段獨處的時光。


E:休息的時間。
孔:我有時候確實會想趕快重回拍片現場。在拍完《鬼怪》後,我不知道會不會又有這種感覺。我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對長期工作的忍耐度也更高了,但有時還是會反彈。一拍完《鬼怪》,我又繼續忙著各種工作長達兩個月,完全沒休息。因此,在剛結束時我還沒有感覺。可能在《鬼怪》結束後的一個半月後,我開始湧現各種情緒。自此之後,一個接一個的念頭出現。此刻我真的感受到39歲的威力。


E:每個人都會說孔劉。
孔:對,每個人都會說孔劉一定會覺得飄上雲端。無論他做什麼,一定都很開心。這也是為什麼我更難對別人開口。因為如果我坦白說出自己的感受,會完全顛覆其他人的預期。所以我不敢說。


E:此刻的孔劉因為燦爛,所以孤單。
孔:我曾經因為無處發洩,只能傳訊息給李應福導演。「你還以鬼怪的心情活著。這很讓人難過,我也很抱歉。儘管如此,你還是很棒。」他這樣回我。對我來說,《鬼怪》很重要。我還沒恢復過來,來自工作上的種種餘韻同時襲擊沒怎麼休息的我。這些日子裡,我越來越覺得需要放手。這是我第一次考慮這些。


E:放開什麼?
孔:我必須用一個新角色,來逃離鬼怪那孤單的個性,並遺忘那種孤單。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想。或許我該讓自己忙起來。或許投注在一個新角色,能讓我忘記孤單。徹底地遺忘。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我總認為自己需要充分的時間,來摸索每一種感受,再慢慢移動到下一件事。但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認為自己需要別的東西來幫助我遺忘。


E:如果你不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你可能會受傷。
孔:過去,我確實會約束自己,一年一個作品,因為我需要較長的喘息時間。我和金社長討論過變老這件事。我們都認為應該趁著還年輕、體力還好的時候,盡可能留下各種類型的作品。為了避免將來後悔,我覺得自己應該縮短休息的時間。在我開始這麼想以後,許多作品找上門來。那時候我正在拍攝《屍速列車》和《關不住的誘惑》。這也是頭一次我在工作的時候,已經有下一份工作等著我。在此之前,我總是完成一份工作才想下一份。


E:你很完美地展現了Louis Vuitton x Supreme系列。這成為巴黎系列的大新聞。你也透過《鬼怪》展示了許多品牌。你平時很注重時尚嗎?
孔:我明白,但我沒那麼注重了。我並沒有特別喜歡哪種類型。我持續關注的事物主要是音樂、電影和運動。我過去喜歡車,但現在沒有了。現在不太開車。


E:很棒。有各種喜好。
孔:我很喜歡Louis Vuitton和街頭品牌Supreme合作的想法。越接觸這系列,就越喜歡。我對時尚的知識很普通,不太深入。坦白講,我總是穿著長袖棉T、牛仔褲和球鞋。我也從沒想過要參加時裝秀。比起衣服,我更享受背後那些我沒聽過的音樂。我喜歡穿舒適的衣服。事實上,身為演員已經夠耀眼了。當我在工作時,我會注意穿著。在時尚世界裡,我的衣著很保守,不太前衛。這也是為什麼我很喜歡Louis Vuitton x Supreme。跟我的品味很搭。


E:不華麗,但細緻、極簡且尋常。
孔:我喜歡簡單。我喜歡在細節處隱藏著不同之處的衣服。以家具來說,我更喜歡默默藏著與眾不同之處的家具,而不是花俏的。大家都太美化我了。時尚家?說我是時尚家就太荒謬了。


E:你在《鬼怪》中遇到自己的新娘,在時尚界遇到了Louis Vuitton X Supreme。在巴黎時裝周後,孔劉或許會成為亞洲、甚至是世界上第一個和《君子》一起展示Louis Vuitton X Supreme的人。
孔:我周圍的人都很羨慕。我不想拍毫無意義的畫報。當我以演員的身份穿上這些有感情的服飾時,我希望拍攝的內容能產生意義,能迸出火花。就這方面而言,《君子》的拍攝啟發了我。給了我全新的體驗。


E:什麼��候開始,你覺得自己是個男人?
孔:我不喜歡欺負弱小的人。這種人在遇到強者時,只會顯得脆弱。但這也不代表我可以跳出來,擊敗他們,我只是無法忍受什麼都不做。這讓我痛苦。要不是因為名氣,我其實可以做更多,甚至挺身而出,這點有時讓我很糾結。總有些時候必須有人站出來,有所行動,但很多人不是這樣,他們只是面面相覷,想著別人會怎樣看自己。處在社會的注目中,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這也是我痛恨身為名人的時刻。因為這些緣故,我很討厭和那些恃強凌弱的人相處。我藏不住。基於公眾人物的角色,我總會遇到那些人,無論我怎樣閃躲。那種異常固執、做錯事卻指責他人、多數欺負少數的人。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儘管世界與生命中,總會有形形色色的人出現,但我有時還是無法忍受。只有當我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我才會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此外,在面對自己心儀的異性時,我當然也會希望表現得Man一點。這是本能。


E:最後一個問題。在和你長談後,感覺那把長劍還插在孔劉的心上。我猜是時候該找一個人,替你拔出那把劍了。
孔:如果是用一把劍插在心上來形容,那我覺得很難找到。我不會用戀愛來解讀這個問題。《君子》雜誌的訪談,是我在拍完《鬼怪》後的第一個深度訪談。說真的,這部片還殘留在我體內。此刻,我可以感受到心底深處的念頭。但經過這次談話,我第一次覺得想讓周遭的人更認識我,了解那不斷推著我的生活壓力。渴望、緊張,但什麼都看不見。難以繼續忍受的我,想要尋求外界的溫暖,但這一步卻很難跨出。我有種被孤立的感覺。劍還插在我的心上,很痛,但我卻無法拔出來。必須找人幫我,但我處在一個無法開口請人幫我的處境。即便是現在,我還是想不出一個人。即便是現在。但此刻,我認為自己應該開口了。


E:沒有人看得見孔劉心上的劍。這也為甚麼孔劉既燦爛,卻孤單。肯定會有那麼一個人,能看見那把劍。
孔:沒錯。這個比喻貼切到讓人起雞皮疙瘩。儘管我還想不到誰可以替我拔出那把劍,但我相信這個人遲早會出現,因此我會試著讓別人多了解自己。我想我必須如此。